(綜合報導)此前BBC報導,疫情解封後,通過移民或偷渡“潤”(run在中文的音譯,指離開中國)的人越來越多。今年前九個月,美國邊境巡邏隊便逮捕超過2萬名從墨西哥非法入境美國的中國公民,是2022年同期的13倍。
然而,這條路面臨橫渡熱帶雨林和遭遇劫匪的雙重風險,再加上拜登政府的移民政策越來越緊。在此背景下,遠在太平洋中的美國領土塞班島及關島,成了許多中國民眾“潤美”的新目標。
塞班島曾經隸屬日本,二戰太平洋戰爭期間,殘酷戰爭令島上死傷無數,滿目蒼夷。戰後日本投降,塞班島被美託管多年後正式成為美國領土。為了重振塞班經濟,1980年代塞班以優惠的設廠勞動條件,廣邀兩岸三地的華商到該地開工廠,其中甚至有許多來自中國東北的紡織工廠。十多年後,世界經濟版圖重整,中國入WTO,塞班島出現關廠潮,但仍有許多華工及家庭留下。
塞班島和關島,為何成為一些中國人冒險前往的目的地?他們希望追求什麼樣的生活?面臨何種苦與樂?BBC採訪幾位當事人,瞭解他們的人生經歷。
塞班島是離中國最近,而且是唯一給予中國公民為期兩周的落地簽證的美國領土,這些中國人可以輕易抵達塞班,然後選擇逾期滯留。
今年夏天,來自中國中部省份的王洋(化名),經常走到塞班島岸邊,等待一個風平浪靜的日子。他正盤算著乘坐橡皮艇,從塞班島偷渡到關島。然而這場200公里的旅程兇險異常,一旦天氣有變,小艇將傾覆在廣袤的太平洋之中。正因為如此,他選擇在6月份出發。6月份是一年之中下雨天數最少,日照時間最長的月份,面臨的風險也相對較小。
6月的某一天,王洋下定決心,把一艘橡皮艇推下大海,帶著老婆、孩子,以及食物、水和全部家當,向關島駛去。他原本計畫朝發夕至,10多個小時就到達。然而天不遂人願,到下午時,海象變得糟糕,風大浪急,王洋一家三口在海上度過了一個晝夜,花了27個小時才到。
問他在船上的經歷,王洋不願多談,只說了四個字“千難萬險”。“但總算是一家平安,到了關島。”
王洋並不是孤例,來自中國西南某省的大明,早在去年7月,就與另外七個中國人一路,開著快艇從塞班島到了關島。
張勝其是山東曹縣人,2019年到塞班,他選擇離開中國,因為信仰自由得不到保障。張勝其在信教家庭長大,2004年他曾經因聲援杭州家庭教會被拆事件,坐牢15個月。
出獄後,他還一直參與宗教維權和教案調查的工作,在美國基督教宣教會、教會NGO的派遣和資助下,走訪中國大陸各地地下教會,結識許多人,“但在中國也被國家安全局和公安國保部門盯上。他們每一兩個月都會到我家裡家訪,接我去喝茶(指被政府部門調查問話)”他最終決定出走,2019年,張勝一家四口抵達塞班。
張勝其及一眾基督徒之所以選擇塞班,是因為該島以基督信仰為主,有教會學校。他就是拿了宗教工作人士簽證,定居塞班,他目前在教會學校講授影像製作。他告訴BBC,這兩年他每年平均協助十幾個來自中國的基督徒留在塞班。
在多位受訪者的講述中,塞班島並不是最理想的目的地,因為這裡並不提供政治庇護,也不發給申請庇護者需要的工卡。但當地急缺勞動力,幾十年來極少逮補逾期居留者,對於補逾期居留者在島上打黑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
來自西南某省農村的大明,就受益於此留在塞班。今年42歲的大明早年在家鄉不遠的一個縣城開餐館,日子過得還不錯,直到妻子生下第二胎時要被罰錢。“我開始在網上發牢騷,但我就發現怎麼網上說些話,會有員警打電話警告,甚至被約談喝茶。我就覺得怎麼還會被監聽?潤的想法越來越多。”
大明說,轉捩點是2016年,妻子懷了第三胎,“一家人又要被罰款,說沒有50萬上不了戶口。我們只好出走。”
大明在網上找到仲介,花了8萬人民幣,以投資移民方式一家人抵達南太平洋島國Vanuatu。雖然成功拿到Vanuatu公民身份,但大明夫妻倆漸漸發現那邊生活及工作環境不佳,天災又多。因此起心動念到了塞班島。“2019年到了塞班島看看,原本想要先回Vanuatu,沒多久妻子懷孕,新冠疫情爆發,走也走不了。”
大明苦笑著在電話中告訴BBC記者,自從離開中國後,沒有一件事是沒有變化:“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按照計畫”。2020年,幼子在塞班島出生,意外成了家裡第一個美國公民。
21世紀,塞班島轉而發展觀光及賭場行業,希冀成為太平洋上的澳門,美國給予中國遊客免面試觀光簽,吸引第二波大批華人旅客。至今該島六萬居民中,接近一萬人是華人。
張勝其告訴BBC,疫情解封後,出自於經濟壓力及各方團體要求,塞班島開始發工卡,甚至有風聲傳出會接受政治庇護或暫緩遞解的申請。這讓越來越多人開始考慮潤到塞班島,不管是以逾期拘留或是求學的方式。塞班島的學費比起美國大陸便宜很多。
張勝其說,“我曾7次來塞班島島旅行度假,對這裡比較熟悉,這裡的教會讓我全家都比較有安全感。而且我當時已經沒有能力潤去別的地方了。”
另一位曾經在中國從事金融行業的劉先生今年夏天抵達塞班,他向BBC坦言,許多潤美的中國人,未必是像他一樣,對於民主或言論自由有高期待。許多潤的家庭個人,是為了賺更多錢,甚至出國後更擁護中國現有政治制度。比如2019年時,包含張勝其在內的當地華人,在島上舉辦了聲援香港反修例運動的示威,但當地的另一派華人卻前來活動挑釁,雙方爆發了肢體衝突,驚動了當地警方。
雖然通過自己的打拼,大明在這個太平洋小島上立住腳跟,過上平穩的生活,但他也有煩惱,比如聽到國內親友挖苦他們機遇的話,免不了心裡難受,“因為我們在國內過得也不算太差,所以很多親人會突然來問美國安不安全,過得好不好。我們夫妻倆覺得很難跟他們討論,說好或說不好,都很難聊下去,也不想吵架...”
更大的打擊發生在2020年2月。當時到塞班島不久,二兒子在游泳時意外溺斃,對一家人造成沉痛打擊。再加上塞班島還未提供政治庇護,他們感到離拿到正式身份遙遙無期,因此疫情解封後,大明一家有了離開塞班島的打算。
大明把目光瞄向200多公里外的關島。關島是美國軍事重地,並未提供免試觀光簽證,他們無法像抵達塞班那樣通過正常途徑抵達關島,只能涉險偷渡,於是就出現了文章開頭,王洋、大明等人坐著橡皮艇抵達關島。
大明等人冒此巨大風險背後的原因是,關島能帶給他們希望。與塞班不同,在這裡,他們可以申請庇護,期間還有可能拿到“工卡”。這種卡又稱EAD卡,是美國移民局批准外國人在某段時間內在美國工作的就業卡,通常可以續簽。拿到後,他們就可以開始合法工作,等待未來拿到綠卡。此外,關島經濟更好,打工收入更高。